虹月

教体育的富冈老师喜欢面包，在学生间并非秘密。

我知道这件事还是刚上高中的时候。我是高中才考到鬼灭学院的，新的学校和家之间会途径一家面包房，灶门面包房。朴实的以主人的姓所命名，贩售的面包也同样带着朴实的味道，但是味道并不差，开了很多年在附近的居民间享有出色的口碑，最便宜的蜂蜜面包只要50円，每天放学的路上我都会买来当做饭前的点心，也是在那里，我看到了富冈老师。

富冈老师，事实上我对他当初的印象相当糟糕。他不仅仅是体育老师，同时还担任风纪委员顾问的工作，学生如果有违反校规的行为，无论是男是女，都会不留情面的加以斥责，若是对方还不悔改，则会拿着手上的竹刀狠狠打他的屁股——据说那把竹刀上还刻了“恶鬼灭杀”四个字，难道真正的恶鬼不是你吗！？那副每天早上站在学校门口，悠闲地肩上扛着竹刀的样子，简直和拿着铁棒的恶鬼并无二致！

然而就是这样的恶鬼，却端着餐盘，盘中放着堆成小山的面包。即使是老师也是凡人，这样的道理我也懂，但是实在难以把那些由草莓、奶油、巧克力碎屑所组成的、散发着甜蜜气息的东西和富冈老师联系起来。

“一共是1650円，谢谢惠顾。”

等到富冈老师提着他那一大纸袋的面包走了之后，我才小心翼翼地从面包货架后走了出来。

“那个富冈老师，竟然喜欢吃面包吗！？”

我情不自禁地感叹道，听起来真像是个傻瓜才会问出来的问题，但在我的想象中，富冈老师这样铁面无私的人，应该以钢铁和水泥为食——“怎么会，”站在收银台后，同样穿着我们学校校服的男生笑道，“义勇先生又不是怪物。”

“义、义勇先生……？”这说的是哪个家伙啊？

“啊，不好意思，就是富冈老师。”理所当然，这名少年也同样和这家面包屋一个姓——灶门摸了摸后脑勺，“富冈老师是我们家面包屋的常客，他很喜欢面包。”

“确实，你们家的面包很好吃，连那么可怕的人都……”

“富冈老师并不是个坏人，”灶门摇摇头，打断了我的话，“虽然平时一直很严厉，但内心其实是个非常温柔的人。”

“诶……”

“下雨天会捡小猫回家哦！”

“哦！”那个富冈老师竟然！不过，我知道这种事有什么意义吗？！

不知道为什么，这家面包店的儿子如此热切地维护着那位魔鬼教师，甚至抓着我的手，喋喋不休灌输了一通“富冈老师是个好人”这样的观点。难道在面包店儿子的眼中，面包可以净化人类的心灵，又或者喜欢吃面包的人就都是好人了吗？！

我拿着我的那份蜂蜜面包，充满困惑地走出店外。第二天上学时，正好在校门口遇到了灶门。

那两个人关系一定很好吧。这样默默想的我，却看到了惊人的一幕，穿着万年不变的蓝色运动服的富冈老师，手中拿着他的爱刀，指着面包店的儿子说道：“快把耳饰拿下来！”

而昨天还在我的面前念着富冈老师的善行、完全称得上是“富冈厨”的面包店的儿子，却深深弯腰，鞠躬道：“对不起！这是父亲的遗物！恕我不能这样做！”然后矫健地躲过了富冈老师实实在在的猛烈攻击。

为什么会这样！！

我把这件事在午休时间告诉了班级里其他的同学，他们确实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。

“哈啊，就是那个富冈，午休的时间一个人去天台吃饭，那里才会变成禁区！”

“是是，上次我们一群人什么都不知道，刚打开天台的门就看到水塔下坐着富冈，拿着菠萝包在吃，满脸都是面包碎屑——还以为打开地狱之门，吓得山本都差点尿裤子了！”

“没错！！只有食堂卖鲑鱼套餐的时候，我们才能尽情享受天台……富冈，快把我们的自由还回来啊！”

虽然告诉了他们，这群男生关注的重点却并不在这上面，而是越发变成了恶鬼教师的声讨大会，不过比起女生，他们的反应还算正常，因为这群和灶门一样脑子里大概全是奶油和糖粉的家伙，竟然捧着脸感叹道：

“欸——我也想做面包给富冈老师吃！毕竟要得到男人的心先要征服他的胃的说！”

“富冈老师真是太可爱了！！”

是可怖才对吧？！

总而言之，富冈老师喜欢吃面包，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个和“玉米的胡须根数与玉米粒数相同”一样无用的豆知识，很快被抛在脑后。虽然我看到富冈老师还是会发怵，但灶门告诉我富冈老师只会在特定的时间段前来，所以只要规避那段时间就可以了，就和中午的天台一样！

……虽然这样想，但人生有时也会不可避免的遵守墨菲定律，在那个下着小雪的情人节，我再次与富冈老师在灶门面包房狭路相逢。

那一天，对于我来说是个相当刻骨铭心的日子，因为我没有收到一块巧克力，哪怕是唯一的义礼巧克力都是妹妹做多了把边角料塞给我。在冰冷的雪花中我的心仿佛也结成了冰，所以走在回家的路上，远远看到灶门面包店温暖的鹅黄色灯光时，我才会当即做出决定：

我要去买一块昂贵的、价值300円的樱桃巧克力慕斯蛋糕，来抚慰在今天千疮百孔的心灵！

被这样的意志冲昏了头脑，我才会忘了最大的禁忌——当我刚走进灶门面包店，便又看到旧戏重演，富冈老师正拿着他满满一堆的面包站着收银台前。

灶门——笑得很开心，毕竟像富冈老师这样忠诚的客户在这所小镇上找不到第二个——麻利地把面包放进纸袋中。

“义勇先生，一直以来关心我们家的生意，非常感谢您！”

富冈老师微微撇开头，像是在学校里教导学生那样，只是语气稍微温和了一些。

“……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他将纸币递给灶门，压低了声音补充道，“而且你做的面包很好吃。”

富冈老师，虽然你是这样一个恶魔老师、每天拿着竹刀乱打人、无情剥夺学生的天台使用权、学校的PTA几乎都直接与你对线……但是并不要为自己会喜欢面包而感到羞耻哦！！

灶门眨眨眼，我发现他的脸涨得通红，他深吸一口气，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——大概是柜台下面——掏出一包打着粉色绸带的东西。

“这、这个……”灶门结结巴巴地说道，“是我和祢豆子，竹雄他们一起做的巧克力……义勇先生帮助了我们家那么多，所以……”

“是给我的吗？”出人意料，富冈老师竟然笑了，至少从我的角度看上去，他的侧颜透露出他很开心。富冈老师从视线飘忽不定的灶门手中接过那袋巧克力，“谢谢你。”

灶门呆呆地看着他，脸红得像个汁水充沛到快要爆炸的红番茄，这样的状态直到富冈老师走了还在持续，直到我把蛋糕放在面前，敲了敲台面，他才回过神来。

“……非常抱歉！我这就帮你……”

“灶门，看在我每天都来光顾你家面包店的份上，”虽然买的都是只有50円的蜂蜜面包，但我仍厚颜无耻地说道，“你也可以给我一份情人节巧克力吗？”

现在回想起来，喜欢面包的富冈老师也已经成为了高中生活记忆的一部分，虽然我总是畏惧富冈老师，但一想到他和他喜欢的面包，这份记忆便加上了几分犹如刚出炉时的面包柔软温馨的香味。

我考上了大学，学校并不在东京都内，灶门家的面包也变成了记忆中的味道。

大学三年级的圣诞假期，恰好没有旅行计划，所以我回到了老家，走在熟悉又陌生的道路上，我又一次远远的看到了灶门面包店，只是我不再如同高中时，还要掐着手指算富冈老师什么时候会来，小心翼翼避开——如果恰好碰到了富冈老师，我一定会像一名成熟的大人，不计前嫌、热情友好地与他打招呼吧！

“富冈老师，高中时承蒙照顾，好久不见！”

这样在脑中畅想着，我逐渐接近了面包店。因为圣诞的来临，道路两旁的商店纷纷以带着浓烈节日氛围的驯鹿玩具、铃铛和圣诞树所装饰着。灶门面包房也不例外，在视线中，正有个人站在门口圣诞树的矮梯上，将彩灯缠绕于树身。

应该是灶门吧！我在心中暗暗想到，几年没见，竟然一下长那么高了！

我正准备打个招呼，那人却将彩灯装好，走下来打开了电源，当五颜六色的灯光照出他的样子后，我才看清他的真面目。

富冈老师！！！

毫不夸张地说，在确认这个男人其实是我的高中老师富冈老师之后，我的第一反应还是吓得魂飞魄散，把脸埋在自己的围巾中。好在富冈老师并未发现我的异常，而是上上下下端详着那棵树立在面包房门口的圣诞树，看上去颇为满意后才又推门走了进去。

富冈老师……时隔那么多年，已经无法抑制自己对面包的喜爱，下定决心从学校中辞去教师的工作，转而开起面包店了吗？

我抬头看了看，面包店的招牌上依旧写着灶门面包房的字样。

透过透明的玻璃门，我看到富冈老师走进面包房后，有个系着围裙的人，手中正端着一座小房子——这个我知道，应该是用饼干做的姜饼屋吧——走到富冈老师面前，似乎是想给他看，却不想富冈老师抬起了手，用食指轻轻在对方的鼻子上点了点，两个人突然都笑了起来。

那个人，我也认识，在难忘的高中三年，每天站在柜台前，接过我的硬币，把蜂蜜面包递给我的人。

不会吧……我脚步虚浮，连连后退，仿佛刚才窥见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，细细想来原来早就已经有迹可循，高中时，那些发生在午休的无聊的对话，竟然在我耳畔又一次响了起来。

得到男人的心先要征服他的胃。

……这样一想可真不得了啊，富冈老师！

Fin.